沂川旧梦 - 深渊

    清晨刚过，崔沂还未理好鬓角，桃便气吁吁地冲了来。相久了，这丫也不再拘束，稚气渐显，脸颊泛红：“夫人今儿个发了好大的火，叫边的嬷嬷来请你去！快些！”

    她方才还蹲在院里洗菜，手上还滴着，学着崔沂平日甩手的样胡甩着。

    崔沂顾不得多想，匆匆理了理衣襟就往外奔，桃还在后叫：“小心一啊，别这么莽撞！”

    被一个十二叁的小丫说莽撞，崔沂也无可辩驳，只好一边跑一边笑着摇。

    陆氏院今日像结了一层霜。寒意从青砖檐角一直渗骨里。

    一走院门，崔沂就看到单薄的人影跪在。她只穿了件齐小袄，肩，发散地垂着，面苍白，只一声不吭地跪在那里。

    竟是崔沅。

    虽说如今风气渐开，可名节仍旧金贵。院还有小厮来往，女肩跪于众前，实在荒唐。小厮们纵然不敢明目张胆多看，却也少不得暗偷瞧。

    崔沂一脚跨来，立刻受到四面八方那些或躲或藏、或怜或讥的目光，落在崔沅上，沉重得令人不过气来。

    她心一，顾不得多想，叁两步走过去，脱自己的外衫。她里面虽只着衣，失了面，总比任由崔沅着肩膀好些。

    她刚替崔沅披上，一旁一个老嬷嬷忙不迭伸手阻止：“五小还是快些去，莫这劳什的小贱人。”听到这样的狂诞之语，崔沂再是面人也被惹了两分火气，执意将外衫披上，轻轻拍了拍崔沅的肩，快步迈正厅。

    厅气氛比外更冷。

    陆氏端坐主位，脸铁青，面两个俯首贴耳，颤颤兢兢。

    崔沂刚一站定，就听到陆氏难得獠牙，骂：“这没教养的女！你姨娘都是怎么教的你？”

    她书香门第，一时找不话，憋了半晌，竟狠狠朝地上啐了一，声调骤然：“家的事，我不！这等私相授受的货，别想我替她收拾！”

    她咬字分明，恨极反笑：“被人抱在背上送回来，好一个胆大的贱人，倒把我崔家的脸都丢尽了！”

    崔沂心里一惊，看到崔沅这番跪在院里的时候心里就有预。崔沅那日的话犹在耳边，崔沂全然想不到崔沅行动力这么，居然这么快计划就落地了。从陆氏断断续续的骂声，崔沂也大致拼凑了原委。

    无非是风月之事。

    近日球赛将近尾声，崔沅抓着空档，去围院附近骑，不知怎地惊了。家那位小公施以援手。照理说这不稀奇，可这小公大抵是个风的，竟半抱着崔沅，与她同骑归来。崔沅又摔破了裙摆，众目睽睽，清誉自是保不住。

    若两家结亲，这倒成了段佳话；可若不结，便是崔家女儿倒贴，被人当笑谈。

    崔沂亲事虽然定了，但难保许家听到这些风言风语反悔，只觉得崔家教养不好女儿。更别说还有几个庄里的妹妹，虽然她们年纪尚小，但总有议亲的一天。

    陆氏心里恨死了，崔海又争又抢，偏偏她也是这秉。她气得昏了，有意给崔沅没脸。不是喜着吗，那就让她着肩跪在院里，叫众人都瞧瞧她是个什么德行。

    她怨气难消，索对厅众女一顿训斥，无非是旧调重弹，要她们谨记家训、懂得恩。崔沂实在没心思听，脑里全是崔沅低垂着眉的模样。

    待散后，她特意送了过去，怕她支撑不住昏倒了。崔沅神疲惫，只淡淡摇，轻声说了句“谢谢”，又她快走，免得受牵连。

    崔沂挨到晚上，听说崔沅回了院，于是拿了药，急匆匆赶过去。果然，崔沅正半靠在床上，旁边一位貌妇人，想来便是她的姨娘，坐在那里默默垂泪。

    崔沅膝盖起，崔沂看到心惊，原打算替她上药，真看到那伤又不敢手了，只怕疼了她。崔沅仔细观察着她的神，见她并没有太多怨怼的意思，方才松了一气，低声：“我没有别的法，对不起。”

    崔沂默然，不是完全不怪崔沅的，毕竟她这样，也会影响自己。可一想到那日她藏不住的愁苦，又怎能真责怪她呢？她不过想要个好日，陆氏迟迟不肯订亲，她能怎么办？

    崔沂叹了气，默不作声给她药，良久，才轻轻开：““听母亲那意思，她是不打算面了。你……接来打算怎么办？”

    崔沅沉默了。

    这一着本就险。家里并没有陆氏亲生的女儿，名声毁了就毁了，左不过随便寻个人家嫁了，陆氏也算甩脱了这些手山芋。

    就像陆氏对她一样。

    她赌的是陆氏顾及家声名望会替她遮掩，但这赌注得太大，她心里也没底。

    崔沂望着她垂帘、迟迟不语的模样，心焦急，咬咬牙问：“那……家那位公呢？他有来过吗？他怎么说？”

    崔沅知自己赌输了，士之耽兮，犹可脱也；女之耽兮，不可脱也。经此风波，她算是彻底毁了，家公无非落得个风名声，说不定还是他茶余饭后的谈资。她轻轻摇摇。

    但她又能如何？这个世界摆在她面前的，从来都不是选择题。

    从始至终，她都只有一条路。